六毛

《相依》第四章

拉回了思绪的太悬叹了口气，心道：”小子，再让你这么拗着，担误的又岂只是那棵桃树结不上果。看来，今日这个痛脚是非踩不可了。”

他对着又低下头看着掌中桃瓣的人说道：“我说你这孩子，睿智过人，就是拗劲儿不一般，怎么就不如魏小子那般果断？”

蓝湛闻言，心头如被针扎了般，他猛然抬起头。

打从来到此地，太悬端出眼前的棋盘，他便知太悬与那人之间定有渊源。此来亦非是自己千里寻仙，而是为他所引，牵起这引绳的除了那人，还能有谁？然逝者已矣，太悬从未提及，自己亦从不问。自诩为观棋之人，看着那早已心有定见的棋局，任太悬再劝亦无动于衷，是心如死灰也好，是赌气不从那人愿也罢，对弈的从不是棋局，而是心。对弈之人从不是太悬，而是他口中那果断之人。

莫名的不平之心在胸中震盪着，他冷声道：”已是化为尘烟之人，再是果断又如何？”

太悬指着多年来未曾走过一子的棋盘：“他出手俐落，毫不拖泥带水霸气的将你这着棋子落在此地，已是起手无回，你…已然避无可避，又何必举棋不定。”

蓝湛压下心中翻搅：“我心怎由他主？”

太悬看着面前人半晌：”小子，他不替你佈下这子，你怎么找得着我、得到那棵桃儿？那可不是一般的桃，我能随随便便的给了你？”

心思遭戳破的蓝湛冷声道：”桃树已然成荫，湛依然苟活。只怪晚辈才疏学浅，只知其一，才会任凭那妄为之人摆弄….”

太悬听出了他翻动的情绪，耐住了兴奋：“你怪我得了，酒后失态，误道天机，才让他负你一回，不过，这是正确的选择，他是个智者。”

蓝湛：“…替他人做选择，以他人为棋子，是为智者？”

太悬再叹了口大气，指了指棋盘：“数年前，我为了寻那能落子之人，揹着棋盘四处摆局，走遍大江南北，途经夷陵，遇上一个身后跟着一众鬼徒的小子在街上闲逛。他真是个特别的孩子，丰神俊朗之姿，满脸笑容，自信飞扬，只是可惜，我知他实是外强中乾，已时日无多。老朽行了万里路，唯他引我主动上前攀谈，并同他把酒对饮。言谈间，他对自己的情况隻字不提，倒是对我囊中的棋盘好奇。半醉半醒间端详棋局半晌后他说道：“老头，这盘棋我解不了，不过，我家蓝湛定是能解，不如你给说说，赢了你，能得啥好处？我可以考虑考虑把他叫来撂倒你。诶…若是灵桃？嗯…那便划算。”

太悬呵呵笑着再道：”他解不了棋，却深信你能。早看出了我是何人，却丝毫不为自己求解，只当我是个故友，把酒高歌，畅所欲言，不醉不休…”

蓝湛的眼中显现的是酸楚：“萍水相逢，却是一见如故，您一方外神人，竟凭他几句谬赞便信我无疑？”

太悬：“你初来乍到之时，对我亦未有半分持疑，不也是信他所言所嘱？”

蓝湛：“我…不如你信他，直到如今。”

太悬：“你是怨他骗你活着吧！”

蓝湛已久久未曾起伏的情绪，在今时此刻翻搅不止，两拳紧握，气息紊乱。他只能沉默，无语。

太悬再添上材火：”明知那桃儿非凡俗之物，你毫不犹豫的吃下，我知你所为并非是修为与长生。无奈在此漫漫岁月中，可曾如愿？又何曾消磨去执念？如今一心求死，以为至少的能在阴司一瞥？我不得不提醒提醒你，恐怕，连这点残念都是妄想。”

听了太悬再再直白的棒喝，蓝湛更握紧了拳….

  

从酒馆把烂醉的人背回了伏魔洞，一路上，那人满口仙山、仙人、仙桃的叨叨个没完。他有些恼火此人不珍惜身体，却也心疼他镇日泡在罔效药石中日渐萎靡。这听在他人耳里，尽是胡诌的醉言醉语，可在一直为魏婴找寻生机的自己听来，却是如闷雷贯耳。早听闻崑崙仙山灵桃能延寿癒復，其仁可聚灵，几度想带他去往崑崙，无奈，他这般末日垂危之势何可撑到寻获之时？魏婴更是执拗的不愿离开夷陵，他又怎敢为一不知真伪，毫无把握的传闻离开他独自去寻果…。

睡了半日的魏婴醒来，坐在床边的人还没能开口，便被他先发制人的说：“先别骂我，等我做件大事先。”

他急忙起身，拿了块碳角在石桌上画着。

蓝湛怎捨得责备他半句，轻叹了口气，起身去给他取药。

端着药走来，见他聚精会神画着的是个棋盘，他问：“想下棋？”

魏婴仍画着：“嗯！”

蓝湛：“你先把药喝了！我来画。”

魏婴：“不成，我得画好它，不然得给忘了。”

蓝湛端着药，一口一口的餵着专心画着的人：”什么局能让嫌下棋闷的人如此挂心？“

魏婴手没停，习惯性的张口喝着蓝湛餵来的汤药，眼睛没离棋盘。

不久，他拿过药盅，把手中的碳角搁在蓝湛手里，一口把剩下的药喝了，连平日因药苦而扭曲的脸都不见，便急急的说：”落子。”

蓝湛:”…我?”

魏婴点点头:”当然是你。”

蓝湛:”为何…?”

魏婴:”我这不是棋技差吗?你聪明，替我解解。”

蓝湛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，他看着棋盘半晌:”只差一着棋了。”

魏婴睁大了眼:”果然是高手啊！对，就一着棋，你看落哪?”他满眼期待的等着。

蓝湛再看了半晌:”这不是定局，可确是关键。”

魏婴:”那是看出来了?落哪？快下手。”他催促着。

蓝湛抬起了手，在棋盘上定住:”此局前不由我所引，后也已与你我无关，此子…不落也罢。”

魏婴:”什么无…算了！那…那你只要告诉我，是不是真知道落哪？我便随你上崑崙。”

蓝湛心中ㄧ顿：“此话当真？”

魏婴：“半句不假。”

蓝湛看着他，再看看棋盘半晌不语。

魏婴：“怎么？你不就想带我上那儿寻生机吗？不信我？蓝湛！你听好了！现在，我提个法子，你若愿，便落了这子，不愿，我们就认命哪都别去，如何？”

蓝湛心道着：“自己来日未卜，竟为了未知的后世风云如此上心，求生意志竟缘自好管闲事…。”

魏婴再撩拨着心：”我听闻有一灵桃林，美如仙境，灵气充盈，我这等登顶无望之人，若能去那种仙境度过馀生，也是羡煞他人，况且，还有你这等谪仙相伴，美哉啊！“

这是多美好的未来啊！自己如何不是这么嚮往着。可⋯：“哄骗之词。”蓝湛说。

魏婴：“若我说，心中早有念想，只差鼓足决心的临门一脚，你信是不信？”

蓝湛看着他的双眼，不置一词。

魏婴自顾自的接着说：“我可是旷世奇才，你若愿，咱俩共往仙境怎是梦想？”

蓝湛对魏婴所言再明白不过，他早想过此法，定当愿，只要能留他在身旁，成了什么无妨，只是他若不愿，此事便是空想。毕竟，此术除他之外，再无人能出其右。如今，他愿…。

魏婴再道：“我们活腻了，神山上那个半仙能送我们一程，这就是那临门的一脚。话只能说到这儿了，信不信由你。”他指了指棋盘：“能是不能？”

蓝湛:”…你答应我，就此归隐不问世事，我便告诉你。”

魏婴呵呵的笑了起来：“有你看着，我还能翻天了不成?切！”

蓝湛亦笑了:”那就好。等上了崑崙，我落了那子。”白色身影雅正的走出了洞口。

  

蓝湛不知是要佩服那人的精于算计，算准了自己会照他所愿送他上神山，踏进他安排的套，还是要为他吃定了人而咬牙切齿？躺在塚中也算是与我同往崑崙？为他种下灵桃树，何曾见他一丝魂魄？

“也难怪，诡术祖师爷上不得天堂，但冥王殿前可是号人物…这种鬼话都能信了他，活该让他耍了。”他冷冷的勾了勾嘴角。